人间真情故事：跛子

跛子兄弟仨，他是最小的。以前要说他最有出息，当兵出身的李跛子走 南闯北，文韬武略的，样样不输人后。与他相熟的人，听见他七十岁了还气 势如虹的晨诵。时不时的还吟首诗啥的。 这世间很多有才华的人均死在一个傲字上，李跛子算是一个。 李跛子这辈子啥都干过，摸过枪，蹲过号子，做过伐木工人，还有传言 说李跛子玩过的女人，若排队算，得从他家排到东河的河中央。当然这都是 传闻。 后来有人找李跛子证实，李跛子咬死就是一句话:“没这回事，狗日的， 一个个吃饱了没事干，就瞎咧咧，拿俺糟老头子开涮。” 跛子是一个人过的，两个哥哥都是生意人，偶尔想起来了会从城里来看 看他。开车回来开车走，停下也就一袋烟的功夫，根本不留下吃饭啥的。李 跛子人前开心支应着，内里藏着无名火:“哎，人心不古，兄弟做到这儿，开 始生分了。”小声自怨自艾一顿，又该干啥干啥去了。 其实，李跛子也没有啥可干的，他的身体也干不了个啥。最常见到的是 ， 他老拾掇个粪筐子用只烂铁锨别着，四处瞎溜达，一路上哼哼唧唧，不知道 是豫剧还是秦腔。只有看到熟人需要说话了，才会短暂的停止，看起来乐呵 呵的。 村里有堆娃娃们老爱没事来缠他，都知道他家有糖又会讲故事。 他家的糖都是俩哥拿来的。啥新鲜货都有:红糖白糖冰糖疙瘩糖软糖还有 各类糕点吃食，这些东西跛子好像都不爱，到最后还是都进了村里的一堆娃 娃口里了。也因此谁家做了啥好吃的家长都会让小子辈儿送些来给他:“去， 把这些给你跛子爷送过去” 诸如此情况太多，不胜枚举。 李跛子呢。 讲故事并不好听，常常讲他做伐木工人那会儿的事，其它的并不见他讲， 到最后这帮娃娃们自己都会讲了，老是他下一句还没开讲，娃娃们都能准确 无误的给接上。 李跛子做伐木工是在大兴安岭，这里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耀眼的 茫茫雪域，一入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林海雪原。大兴安岭大概是我国最长的 山脉了，跨越长度有 1700 公里，最高海拔差不多 2000 米。 跛子描述大兴安岭的春天时，常常别人没听出感觉，他自己倒先陶醉了。 他说:“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季节，繁茂的李子树上有很好看的白花，铺天盖地 的。白翅鸟在树上快乐的唱歌，凶猛的山鹰就在头顶上一直盘旋，还能听见 啄木鸟啄木头的声音从深深的林子里传出来。森林里什么野兽都有，一到春 天都出来了，他常常都可以看到。” 有娃娃问:“跛子爷，你不怕它们?” “它们倒怕我咧，一到冬天，它们见我都躲的远远的。” “那春天，它们是不是就不怕你嘞?” “春天我们有活干，不打猎喀。” “那为什么不呢?” “因为打光了，就不好玩啦。” “跛子爷，那冬天呢?” “冬天太冷了，跛子爷要喝酒，喝酒就得有下酒菜。带上狼狗，提杆子猎 枪兜上一圈儿，啥都有了。”跛子说着还不忘打个手势来配合他的解说。 后面呢不用问，跛子倒自己刹不住车 说开了，一直说到他在林场里跟一 个女子风花雪月的故事，结局很遗憾。每到此时，李跛子肃杀的脸上，总有 长短不一的皱纹，当皱纹按棱次有序的排开后，湿润的眼眶里开始有了凄惶 的思念。 后来一堆娃娃们就到处乱起哄:“跛子爷是有老婆的，你看他想老婆都想 哭了。” “嗯，我也知道，跛子爷的老婆在大兴安岭呢。” 再小一点的娃娃会说:“那跛子爷老婆怎么不回来看跛子爷呢?” 此后，一群少不更事的孩子们，倒替跛子忧心如焚起来。 跛子一个人住着三间青砖瓦房，先前母亲还在，是俩人，哥嫂回来得也 勤，倒显得生机勃勃。后来母亲过世了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。 跛子闲不住，也为了日子不至于太乏味，养了条狗和一只猫。狗是托人 从外地买的。他相不中屋里的这些土狗，感觉不够威武。陪着他李跛子的， 哪怕是动物也得出类拔萃才行。他给狗取名叫“将军”。猫就随意多了，因为 房子大，老是招耗子，所以买个猫也就是吓吓老鼠罢了。猫取名叫“西宫，刚 买来那会儿，常常栓到西边那间屋子里去，西边屋子以前是他自己住了，母 亲去世后他就搬到东边来了，所以西屋的老鼠最多。 庄子上的人说李跛子最有材料了，俩畜生到他李跛子手里居然一个做了 西宫娘娘，一个成了他的兵马大将军。 李跛子是个豁达的人，母亲在世的时候，他连母亲的玩笑也开，不少人 觉着这货是个忤逆之徒。他跟别人说:“俺妈是一根外国铁丝。” 别人问他为啥，他说:“洋条(傻瓜)麽。” 还一年，快过年了，他家贴上的对联也是别开生面，引来无数庄上人围 观，对联字体铿锵有力，全是自己裁了红纸，动笔写上去的 :上联 缺油缺盐 缺柴火，差米差面差蒸馍，横批 吃啥(沙)有啥(沙) 村人一致表示:“横批没看明白。” 李跛子就讲解开了:“东河靠这么近，那还不是吃沙有沙。” 李跛子的故事远远不止这些，可是能纳进记忆里的少之又少。可是，他 的傲却是出了名的，他的一生都在自己的圈儿里打转，他见不得谄容，容不 得怠慢。与他切磋交往，得恰到好处又绝对真诚才能获得他的青睐。这些太 难，真正是他的亲兄弟也是做不到的，后来他背上长了个大肉瘤，这一下跛 子又驼了。驼了的跛子，更加滑稽，走起路来，全身上下晃荡的厉害。 “将军”长成了一条大狼狗，跛子走哪儿它都跟着。丝毫不嫌主人落魄之 境，或许他现在最信任的就是将军了，喂食的时候，将军比他要能吃的多。 “西宫”呢，经常白天在屋脊儿或院墙上打瞌睡，晚上瞪着绿莹莹的眼睛在院 墙上翻进翻出。 跛子有时候会对着“西宫”说:“你得多向“将军”学学，别那么贪玩，我年 轻时候也老爱晚上出去，其实有啥意思咧?”说完还表示出一番恨铁不成钢 的样子。“西宫”未加理会，只喵喵的叫两声，又没见影儿了。 后来，跛子背上的肉瘤越来越大了，甚至有明显压迫的感觉。跛子还是 不以为意，见人都自嘲的说:“老了老了，变成孙悟空了，做猴子好喀。”说 完还带上一串笑。 邻居看不过眼，担心错过最佳治疗时期。赶忙找来跛子俩哥的电话打了 过去。 俩哥后来回来了，用车把跛子拉到城里去了:肉瘤子是良性的，一个手术 下来就削平了。跛子没在城里呆太久，他牵挂将军和西宫，手术后不久就回 来了。 在他的观念里，没人能和他的西宫、将军比。就是俩哥也是一样，人可 以猾头猾脑玩点见不得人的，畜生就不会。俩哥最多给些物质上的，而且也 是有限度的。他李跛子养的俩畜生，给的却是精神上的，他常常跟它们聊天， 他觉着将军一直都听得懂他的话，只是不能像他一样表达罢了。 动完手术的跛子，再很少去背筐子拾粪了。对着娃娃们也不爱讲故事了 ， 倒是常蹲在墙边跟将军和西宫闹着玩儿。 仔细看，会发现跛子精神下沉了不少。变得跟之前有些不同了，眼睛浑 浊起来，总隐隐能看到擦不完抹不净的眼屎。整个人哈欠连连的，又像是没 睡醒一般。 跛子再也不是以前幽默风趣的跛子了，娃娃们也不爱围着他打转了。他 好吃的都给将军和西宫吃了，人呢，也不像以前那么爱讲故事了。所以... 潇洒的李跛子，正在一天天的淡出人们的视线。 一季秋忙后，跛子死了。 死了的跛子，再一次成了全村人议论的焦点。 跛子，斜趟在羊毛毡上，被子做枕头，右手掌垫在脑后，像平常人家慵 懒的躺在床上看电视一样。将军蜷卧在左手内侧，西宫在跛子微微叉开的裆 下打瞌睡。 后来，当大家七手八脚把跛子往打好的棺木里移的时候发现，跛子的背 部伤口处又裂开化脓了，所不可思议的是 跛子背上贴着红红的一张一百元钞 票，钞票上写着全部家当在此。 埋跛子那天，像是提前进入了深秋季节一样，温度骤降，风吼吼的叫。 西宫不知道去哪儿了，将军却一直跟着棺木来回走动，从屋里到墓地， 一路小跑，口里不住的发出呜呜的声音。 有细心的小孩子发现并大喊大叫起来:“你看，将军它哭了。妈，你快看， 将军它哭了。” 将军是真的哭了，埋李跛子的山峦之上，每到夜里尽是将军的嘶吼。再 后来，嘶吼的声音没了，第二天，多事的人走近李跛子的坟跟前一看，可不， 将军也死了。坟上被刨出了好大一个洞，将军两只前爪血肉模糊。 人们再议论的时候，个个泪眼婆娑，称呼他们是:跛子将军 再后来，人狗合葬一处去了。而西宫却再寻不见嘞。人们说猫跳尸，西 宫肯定成了鬼魅，指不定去哪儿修炼了。 起初，我只当这是一个故事，可是当有一天我看了日本的一个电影【忠 犬八公的故事】后，却真的相信了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种超越物种又真挚的 感情，而且不分地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