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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敏:致邮差的情书

来源:长理培训发布时间:2019-02-18 12:25:54

  青春期:闪电前的闷热时光   总觉得自己没有青春期。就算有,一个字即可以概括:闷。   可能跟离家比较早有关。那时候的小学是五年制、六年制并存,我读了五年,刚11岁,离开家了。自此,我就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家里,然后是别人的城市,别人的家乡。好在我后来明白,其实在这个世上,我们都是寄居者。但当时,在11岁,在我还没学会跟他人沟通、跟世界交好的时候,我就开始面临着一个必须独立存在并与外部协调的问题,这加重了我的紧张感和压力――我不由自主地竭力显得乖巧懂事。我不大愿意得罪人,也不愿显得有个性,像被在不同杯子里倒来倒去的水,总保持跟容器高度的贴合。 
  同样,情感表达也是我的弱项,不会撒娇,就算对家里人也不会,更谈不上吐露心事,对游戏与娱乐缺乏热情,对享乐有罪恶感。好在,这些都不算啥,表面儿上可好了,我体格强健、有说有笑,除了一个人时,会感到憋闷。 
  这样,在亲戚家的小村子,以及所就读的那个规模很小的联办初中(由几个村合办),以及后来所考上的小中专,我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一件事:读书。一种无意识的权宜之计与排遣之道。 
  看看,书放在那儿,多好!一本打开的书,倒扣着,特别像瓦房的屋檐,令人生出藏匿遁形之心,似乎可以寄身其下,看风雨飘摇,殊觉安稳,乃至可以终身依傍――到现在都是这样,我终身最爱的朋友与亲人就是书! 
  书的好坏深浅不论,从亲戚家订的《外国文学》、《民间文艺》到妈妈订的《雨花》一直到邮电学校的那小得可怜的图书馆,有什么看什么,不挑,还抄了不少书(抄得最多的应当是泰戈尔与聂鲁达,那时的趣味,很《读者文摘》!)。还做长篇大论的读书笔记,最记得读《巴黎的秘密》、《基督山伯爵》等厚书时,因为里面的人物、事件比较纠结,我就挨个儿地替人物做年表、做故事线、做家族谱系等等,把书里所有的伏笔啊、呼应啊、关节点啊等等什么的全都标出来,做成表或图,错了用橡皮擦擦掉修改,特别较真,像在进行一桩壮丽宏大的事业……整个青春期,没有早恋读,没有对口红的尝试,没有舞会狂欢,更没有闪闪发亮的月下初吻。总之,好似一部法国闷片,说起来都要让人打哈欠。 
  稍微算得上有一些戏剧感的细节,发生在我工作后的一个黄昏。 
  其实,从学校毕业到进入职业,本来是另一个临界点――完全世俗化的日子开场了,菜场、干洗店、租碟屋、水果摊、阳台上不需浇水的仙人球,门卫老头模糊的笑容。这按部就班的慵懒生活也许本足够淹没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,但很奇怪,写小说的念头似乎正在这一阶段开始出现苗头。 
  我第一个工作单位在南京偏北方向的某一幢三十层的写字楼里,从办公室向外俯瞰,可以看见东北方向的小半个南京城,看到正下方各种各样的人,看到他们的头顶:小贩、警察、公务员、失恋者、送水工、餐馆侍者、经济学教授等等,无一例外,他们全都方向坚定、匆匆忙忙,像奔流不息的水一样冲洗、腐蚀着整个城市。那是个黄昏,光线半明半暗,天空中垂挂着造型古怪的浮云,把视线从天空往下移动,当我看着他们,看着那些跟我一样的人群,看着他们的头顶,像在大海中那样起起伏伏,强烈的焦灼突袭心头,如惊涛拍岸。 
  ――我知道,我看到其实是一种假象:所有那些人,并不真像我所看到的那样,不,在目光所及的外表之后,他还有另外的感情和身世。每个人都有一团像影子那样黑乎乎的秘密,像镣铐那样深锁内心。对了,就是那些深沉的秘密、就是人们身后长长短短的影子,一下子击中了我,像是积蓄多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。我迫切地想要贴近他们的心扉,感知他们的哀戚与慈悲。这就需要一个合法的工具,好在,它在那儿!正是它:小说!它就是一台高倍的、夸张的乃至有些变形和癫狂的望远镜与取景器,将会给我以无限刺探的自由、疯狂冒险的权利。 
  正是这个平淡而致命的黄昏,在1998年,我25岁,小说,它如闪电来袭、惊雷响起,我繁闷而紧张的青春期,像一个漫长燠热的午后,结束了,我找到了走出窄门、通往外部的途径。生理与心理上的青春期结束了,而文学的青春期开始了。 
  坐到电脑前,打出了我作为写作者的第一行字,那是我的第一篇小说:《寻找李麦》。就那个被圈点过的黄昏,它来了。 
  十八春:致邮差的情书 
  从1987年到2005年的这十八年,我的生活都与邮局那黯淡多情的绿色紧密相关:前面四年,在江苏省邮电学校读通信管理专业;后面十四年,在邮局的各个有趣或不那么有趣的岗位辗转。 
  邮电学校位于南京城南,我那时十五六的样子,失眠症却已根深叶茂、如影随形,无数个深夜,我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听连绵不断的洒水车唱歌,眼睁睁地听着洒水车开上了夫子庙的文德桥,开过了长干巷,开过了考棚小学(这名字真够古雅的!),然后又往三山街、白鹭洲方向一直去了……终于,天慢慢亮了,我与下铺一起出去跑步,学校在中华门附近,我们俩的跑步,便是冲着那灰白色、枯萎般的城门,一边跑,一边瞧着它在我的视线里一上一下,慢慢地近了、大了,心中总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却又骄傲的感受……邮电学校的那四年,由于来自乡下,一无所长,不会唱不会跳;又因为爱吃馒头和肉丸,到后来还有点小胖。我相当羞怯、自卑,跟男生说话很少,就算说,脸一定会红。但我很怀念那四年,怀念我的那个班:通信管理8701,怀念我住过的那个宿舍505室。直到现在,我都在以一种可笑的方式加以怀念――设置各种密码时,总用这组数字来进行排列组合。 
  在邮政局的十四年,如果用一个最快速的流水账来加以闪回,现在能回忆起的大致如下: 
  营业员――我是狗皮膏药似的“大替班”,从包裹、特快、储蓄、报刊发行、国际业务到汇款,所有的柜台所有的业务种类我都齐活儿,谁休息我顶谁的台子。印象中,由于粗心,我赔过两次钱:一次是国际长途台少收了100块押金,一次是汇款台晚上结账少了50块。 
  劳资员――在一个二级单位,叫作区局,每个月都要用各种系数进行反复测算,试图替下属六七个支局的四五百人划分出三六九等的奖金额,那一阵子不知为何脾气大,被那些数字算得不耐烦时,还摔过区局长的门,完全没数!好在我碰到的局长都很好。   团总支书记――装模作样主持过团总支的晚会呢,把头发扎上去,俗气无比地穿上红毛衣,跟邮局的单身汉们跳南京流行的小拉舞。还组织烧烤,准备了好多好多鸡翅啊!但我记得我不太喜欢这闹哄哄的工作。 
  外宣干事――与各级媒体记者打得火热,南京的小报纸特别多,我每年的发稿量都在450篇以上,简直大跃进啊!经常有稿费呢,15块!25块!我拿个小本子记着,美不滋滋的! 
  行业报记者――担任《江苏邮电报》、《中国邮政报》的驻地记者。我喜欢“五个W”的新闻体,那种言简意赅的新闻八股腔,挺可爱!那阵子采访真猛啊,全局一百多个单位全都跑遍了!比如,南京到北京的T66/67次长途邮件押运班,我前后就跟过四趟。后来,我写过一个短篇《在地图上》,跟这些采访有一点点关系。 
  办公室秘书――前后替四任局长做过秘书,年中与年末的全局工作总结、职代会报告等是我的主打产品,同时擅长写各种场合的、假大空的讲话稿,欢迎啊致谢啊动员啊鼓动啊表彰啊祝贺啊之类,为了帮助自己“入戏”,每次动笔前,我总会积极地假想我就是局长大人本人!用一种胸有河山、俯视全局的宏大眼光…… 
  所有这些岗位中,与文学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这一幕―― 
  大概是1993年左右吧(那时除了读书笔记还没写过啥),我在新街口邮局坐柜台,苏童来买邮票,他慢吞吞地说,要一张《古人对弈图》。我立即认出了他,但我沉默、平淡,像一个疲倦的营业员那样,把邮票卖给了他,同时心中一声长叹:这辈子,除了阅读,我难道还会跟文学发生任何瓜葛吗?(2010年10月,叶兆言、苏童、黄蓓佳等老师来替我的新书《此情无法投递》撑场子,我还跟苏童老师提到这一幕,当然,他茫然、无邪地笑着,因为他的确一无所知。) 
  对了,工作之余,我还“学”点了文学――南师大的自学考试,都是一下班就直接往南师大去听夜课。上课的时间,要么是暮春,要么是深秋,似乎全南京的春华与秋色都集中到南师大了,其夜色之好,到了令人伤神的地步……我虽是形单影只,却也自得其乐,最喜欢的一门课是古代汉语,兴之所至,每晚逐篇背诵那些佶屈聱牙的先秦散文。 
  这种傻乎乎的社会性自学延续了四五年之久,快要毕业的那年冬天,以一种最古老的方式,通过我邮校同学的介绍,我认识了他,微胖,话不多,我们到山西路的军人俱乐部喝茶,到古林公园看梅花,很冷的冬天,接下来又是同样寒冷的早春,我跟他的每一次见面都像是在与冷飕飕的风儿约会。春季班开学之后,我像很多女同学一样,也有男朋友在校门外等着接我回家了。我喜欢这种平庸的画面,非常之安全――不到一年,我就决定结婚,在镇江路的一个小公寓里,我在每扇窗户上都贴上大红的“喜”字,楼下的人经过时仰起头都会看见。 
  从邮电学校到南京邮政局,对这一路,我充满复杂的感情,这十八年,我对社会生活有了较为充分、体己的感受,我破灭了各种的梦,我失去父亲,我生了孩子,我养成了“秘书般”的性格,我变得世故而冷静,但也非常不世故、非常不冷静地爱上了写小说,并决心一去不返。 
  你好,再见 
  最近几年,似乎总是在上各种培训班,鲁迅文学院(四个月),北京大学(二十天),上海浦东干部学院(二十天)……不论大家年纪几何,同学间总能以一种类似于萌芽的清新状态共处, 
  进行一整套诸如疯癫、嬉戏、恶作剧、赌气与和好、结伴出游、小型八卦、熬夜谈天等等校园化的小儿女行为。在鲁院,我从零开始,学会了打乒乓球,后来甚至像捡大元宝似的成为女生组冠军,以至于到现在,一旦忆及鲁院,总是那张乒乓球台子印象最深――三三两两几个人围着,各自叼着烟或是酸奶(鲁院食堂供应的),围观中间两个家伙小丑般的球技。在上海浦东干部学院,我与南京民乐团的团长徐凯成为好朋友,常常聊天。他原先是南京小红花专修打击乐的,搞民乐多年,跟他的聊天,直接促成了《伴宴》一文……在北京大学的班上,我竟碰到十多年前认识的《扬子晚报》记者薛兵。那时候,我们合作写过许多新闻稿啊,我离开邮政局之后,就再未联系,哪里想得到,会再次碰上还成为同学!太奇妙了! 
  然后,还有各样的会议、雅集、宴席、对话、讲演……认识到的新朋旧友可真是永远都数不清的。比如,《人民文学》与《南方文坛》在苏州做“年度作家”评选,那算是我,一个一本正经的邮局秘书,第一次参加文坛活动,那种乱讲话、猛喝酒、四处走,极为亲热、极为随意的活动样式让我大为吃惊,哦,原来,这就是文学活动……如果把这些年所参加的活动、所认识的人、所经过的各种趣事逸事一一写下来,着实会有不少的笑点、趣点或是羞恼点。 
  ――但我的重点不是这个,而是,在“你好”之后,总是“再见”:人与人的关系,就像人与地域、与住所、与物品的关系,在某个时刻,会亲密得如影随形,处在同样的温度与喜乐之中,但到了另一个阶段,出于现实的局限与交往的规律,又各走各路,冷暖两重,最多偶尔致电互通,大多数是一去茫茫,相忘江湖……并且,这样的过程,大家都认为十分自然、恰当、符合惯例。可是,无人处仔细想想,这里面,有种带有寒气、令人心惊的东西,算是人生真相之一种吧。 
  南京有位翻译家杨苡(曾经译过《呼啸山庄》,其哥哥杨宪益、丈夫赵瑞蕻都是翻译大家),今年已经92岁了,我每年冬季会去看看她老人家。她记性特别好,随意指着家里的每一张照片、每一本书,就会极其详细地忆起某人某事,那些事,大部分是三、四十年代的,有时还是她小时候跟妈妈在一起的事情……我特别喜欢听,然而,每回告辞出来,却总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慌与悲伤。我担心极了,将来我的记忆会不会也会这么准确、可靠?如果不是,那么,我曾经熟识的、交往的、给生命带来欢愉的那些人或事,就又到哪里去了呢?因为,所有的情谊、交际、往事,记忆是唯一的证人与证词……

责编:荣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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